“邪恶少年EB又复出了!”前几天,我在看到朋友圈的这么一则分享后,就顺手把他的最新作品《Just a Rapper》分享到了一个以初高中生为主的说唱爱好者QQ群。不一会儿,某位群员回复我:“EB是谁?是哪个新人吗?”看到这种缺乏基本常识的回复,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想气势汹汹地引用回复他,指着他的鼻子骂上一段:“邪恶少年EB都不知道?这是跟幼稚园杀手同一个时间段开始玩说唱的大神啊!你今年几岁啊,初中毕业了没?人家玩说唱的时间可能比你活着的时间都久!”一通腹稿都打好了,抬眼一看歌手信息,赫然写着“EB高梦博”。
我愣了一下。我都没注意到,“邪恶少年”这个Title,怎么被他拿掉了?看到高梦博这个名字,我也要反应一阵子,才能想起来这是EB的本名。于是,我把刚才想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是的,EB又一次回来了,却也又一次更改了自己的名字,这让我这样的“佛系歌迷”有些无所适从。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早在2014年7月27日,他就在个人公众号上宣布自己弃用“邪恶少年EB”这个名字了。
回归、复出、归来……和早年与他相爱相杀的幼稚园杀手一样,邪恶少年EB每一次的作品发布,总是离不开这个词。其实,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厌倦了这个词。在2014年6月22日发布的单曲《坏未来》简介中,有这样的一段话:
每隔一年半载放首歌,大家转发的时候加上“E.B.回来了”,这种“归来”多少次了?真的闹够了。所以我3个月前辞了职。从一开始,我就不想离开;从今往后,不要再说归来——我这次不走了。转发微信的时候,请加上四个字:再无归来。立贴为证。
结果我们都知道了,这个“不想离开”的人、说“我这次不走了”的人、说“再无归来”的人,终究在发完那张《死灰》之后又消失了。“立贴为证”这个富有贴吧时代气息的Flag,看起来也是那么地讽刺。关于幼稚园杀手离开的原因,大家都清楚是因为南征北战走向了流行圈;但关于EB离开的原因,则要归咎于沉重的现实。
现实一直像一朵乌云,笼罩着EB的整个职业生涯。但他对现实的抗争,正如他的偶像艾弗森一样,也贯穿着EB的整个职业生涯。
1984年,一个叫高梦博的男孩出生在江苏苏州。他所在的城市,是人间天堂、是江南水乡、是历史文化名城;他所在的家庭,是毋庸置疑的书香门第,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教师、姑父是著名诗人,就连表姐弟们也都是名牌大学的学生。
在高中之前,高梦博也按部就班地按照父母的期望成长着。看起来,这个孩子的未来已经注定是光明的。但是在高中时,NBA比赛中场休息时电视台插播的说唱MV,和他的偶像艾弗森身上的众多HipHop元素,却永远地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高梦博爱上了HipHop。
即使是在说唱音乐商业化程度高到引起老一辈rapper批判的如今,一个孩子对父母说自己要玩说唱音乐,也是一个相当冒险的举动,遑论是近二十年前。
当年的中文说唱,说一句一无所有完全不为过,没有人知道说唱音乐该如何与主流结合、如何挣到钱,选择说唱音乐作为职业更是天方夜谭。但高梦博决定了,他要踏上一条成为职业rapper的道路。这种选择,自然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反对。
高梦博跟父母的关系,可以说是从小紧张到大的。在发现HipHop之后,高梦博第一时间想做的,也不是无拘无束地创作,而是把它视作抵抗父母意愿的武器。在他看来,“自己选择的痛苦永远胜过别人安排好的幸福”,这种对自由的渴求成了他创作的原动力,也几乎反映在他的所有作品中。而《写在2001年4月30日》,则是高梦博对家庭的第一次反抗。
在当时,他的音乐磁带被父亲用老虎钳砸烂、篮球杂志也被撕成碎片,一切行动都被父母密切监视和控制。甚至连他的母亲也多次擅自与他的朋友联系,警告他们别再同高梦博来往,以免影响他的学习。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怒不可遏,于是有了这一次的离家出走。
按照时间线来看,那是高梦博刚刚接触HipHop文化的一年,那年他还在读高二。作为中文说唱历史上最早的词匠之一,你能够看出年纪轻轻的他已经能够完整而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有人说“EB是15年前的Jony J”,这个比喻不无道理。
经历了高二的疾风骤雨,高三的高梦博依然继续着自己的反抗,但这种反抗的方式很是与众不同:他决定努力学习。他的想法很简单:考入上海的大学。在与苏州仅半个小时车程、拥有竹游人、黑棒等优秀说唱团体的魔都上海,EB认为自己能够获得长足的进步,而不是留在苏州单打独斗、继续被父母管控着。
事实证明,高梦博兼具胆识、天赋与运气,他顺利考入了上海水产大学(现上海海洋大学)。虽然不是985、211之类的名校,但那也是实打实的一本院校。在高梦博的规划中,他要在前两年学习饶舌,后两年努力创作,毕业前实现签约,走上职业说唱歌手的道路。
也许真的是在说唱上有十足的天赋,高梦博成名的时间比他预想得还要更早。而这个成名的人,叫做“邪恶少年EB”。EB的全称是Evil Boy,也就是“邪恶少年”。
这是个如今看来中二无比的AKA,但如果时间倒退十五年,在那个网络流行语是GG、MM的中文互联网语境中,“邪恶少年”自带的离经叛道感觉,反而是对HipHop的绝佳诠释。
说中文说唱和中文互联网的发展相伴相生,完全不为过。在那个大家都用BBS交流讨论的年代,高梦博就以“邪恶少年EB”这个名字混迹于各大论坛中,这也包括了著名的51555论坛。在那里,他和最早的幼稚园杀手还有过一段“恩怨情仇”。
2003年9月6日,内地权威的黑人音乐文化论坛“黑暗力量”的“国人力量补给站”版块了出现这样一个帖子,“我做了一个Beat,求歌词,有兴趣的朋友请进”,而这个版块的版主正是EB。长久以来寻找着音乐伙伴的他,与发帖的制作人R-Slug一拍即合,立即投入了歌词的创作。
经过五十多天废寝忘食的努力,《伤逝》的歌词终于创作完成,而这也正是EB的处女作。此时的EB,才刚刚升入大二。初看歌名,你可能会觉得“该不会是首非主流情歌吧”;实际上,这首歌的歌名取自鲁迅的一部短篇小说。而不同于原著的爱情题材,这首歌的侧重点在于“家国情怀”。
在百度百科上,《伤逝》的署名被归为“网络歌手”,这也是那个年代说唱作品的普遍状况。而歌曲的简介则是“曲风义愤填膺,慷慨满怀,歌曲讲述的是现代人对国家安危不管不顾的现状,呼吁国人关心国家历史存亡,共同捍卫国家地位和尊严”。
为什么说“EB是15年前的Jony J”这个比喻贴切?因为两人不仅都在作词上考究、观点表达上细致,还有一点是都像“思政老师”。你很少能在EB的歌里听到大量的粗口和脏话,更多是思想的表达。像《伤逝》这种正能量、大主题的歌曲,其实与说唱圈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不太一样的。
回首处女作的创作历程,EB给出了相对客观的评价:“以现在的眼光看,歌词很不错,像高潮部分的藏头,我自己挺满意的。但节奏把握得实在太差了”。尽管如此,他的第一首正式作品《伤逝》依然在网络上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圈里圈外,都开始有人知道一个叫做“邪恶少年EB”的说唱歌手。
而在此期间,他也按照自己的规划,认识了Iron Mic的创始人MC Showtyme、上海HipHop的龙头大哥“竹游人”,向他们交流和学习。在当时,Showtyme对他说“一个说唱歌手在中国无法生存”。前辈的结论让他意外,却并没有让他失望。少年人该有的信心和冲劲,在EB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当然,生活不会一帆风顺。作为大学生的EB,也经历了感情上的失恋、球场上的伤病、学业上的压力等挫折,但好在他有朋友,一句“No Homie No EB”可见他对朋友的信赖和珍惜。在好朋友的帮助之下,他选择化挫折为动力,先后写出了《我的演说》、《奇迹》、《我HipHop》和《叛徒》几首作品。圈内外的认同、尊重与好评越来越多,这给了EB更多的信心。
凭借这几首作品,他也顺利地在统一·华纳全国大学生歌手赛、亚洲音乐节中国新人歌手赛和MTV全国VJ选拔等比赛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就连媒体都渐渐地开始关注这个中文饶舌新秀。EB决定趁热打铁,在广州嘻哈主题酒吧“Roots Club”的赞助下,他于2005年5月20日发布了首张个人专辑《序章》,收录了16首歌曲。
关于《序章》,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如果你听EB的歌,会听见他反复强调自己来自苏州、代表苏州,甚至在《死灰》中有过“别说EB是苏州最好的rapper,我是最好的rapper并且代表苏州”这种Punchline。
在《序章》中,他本来打算把此前创作的两首“非常苏州的歌”加入其中,但他觉得“自己对苏州文化的理解太肤浅了,没有把真正的苏州很好地呈现出来”,于是最终放弃了收录。
EB因此感到相当痛心,“因为这两首歌加入专辑,对平衡性,多元性都有很大意义,而且我是苏州人,专辑内页里也有苏州元素,没有苏州的歌实在说不过去”。不过,他也认为“把一首没有完全表现出苏州的歌放在里面,这是对苏州的亵渎,同时也是一个对作品负责的艺人不该做的”。
独立发行的《序章》,从创作录制到包装发行都没有任何唱片公司参与,几乎全靠他和制作人R-Slug合力完成。即使如此,EB还是认为它在水准上并不输给任何大制作的嘻哈唱片。不过他自己也吐槽说:“中文饶舌唱片,又能有几张是大制作的?”
虽然没有唱片公司推荐,更没有电台打榜,连出版费都是自个掏腰包,但专辑还是使“邪恶少年”的名声大噪。他不仅有了自己的粉丝,还被一些音乐杂志称为“中国顶尖饶舌歌手”。而在2006年,离大学毕业还有半年的这个当口,EB拒绝了父母安排的实习机会。他坚持着自己说过的话,“我的工作就是做一名职业饶舌歌手”。
在那年某次采访的结尾,EB透露自己“正和北京一家唱片公司谈判,可能没多久就会签约了”。他甚至还很“政治课代表”地说出了自己的下一步规划:“坚持以苏州为大本营,走中国特色的嘻哈道路”。只是可惜,高中和大学都按照自己的规划在中文说唱圈打出了名气的EB,却在面对社会与现实这一关的时候败北了。
EB在《序章》推出时说,给专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一切才刚刚开始”。然而,过程在哪儿呢?没人知道。2007年,EB发行了Mixtape《人格分裂》,其中收录的一首《Life Is Still a Struggle》是向宋岳庭致敬的作品,EB也用这首歌表达了自己对生命的反思和对梦想的坚持。可再后来,EB就突然断了音信。
在2015年接受Lord Of Rap采访的时候,EB坦言,之所以离开多年,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做过HipHop杂志(《嘻哈帮》以及《LOOC·样》),而杂志停刊以后,EB也过了一段朝九晚五、和HipHop绝缘的生活。这段时间里,他把精力都放在别的事情上,除了音乐。这期间的EB,是个文字工作者,而非rapper。
当然,他不是完全销声匿迹。2011年、2012年、2014年,他都零星地发过几首作品。这种白天上班族,夜晚创作人的状态,是不少创作者的日常——揣着这种杂念,EB也开始了“两手抓”的尝试。
根据“以工作养创作”原则,他本该按时下班,下班后专心创作;而实际情况却是,有一阵他勤奋工作到放弃rap的时间,又有一阵他工作不温不火而创作狂飙突进。
在他自己看来,他应该像个天平,把工作音乐一碗水端平;实际上,他像钟摆那样阶段性地在两边晃来荡去。于是,人们看到他猛然活跃一阵子,又毫无征兆地消失。这也就有了我们开头说的——EB已经厌倦了说回归这个词,但他仍然一次次地回归。
而最盛大的那一次回归,是2015年的全新Mixtape《死灰》。说到死灰这个词,你是先想到“心如死灰”,还是“死灰复燃”?也许对于EB来说,两种情绪兼而有之。
2005年的《序章》的“开始”,直到十年后才有了《死灰》的“过程”。这张Mixtape从2013年或是更早就开始了筹备,而所有的心酸和无奈,都浓缩在了专辑的Intro《回到梦想》里。努力追梦的EB最终没有追到梦,他被迫接受现实。而《死灰》对于他来说,只能是“回到梦想”的某种方式而已。
2014年年末,EB去深圳参加了嘻哈全明星歌会。看得出,他很努力地想重新回到舞台上。
2015年一整年,他都在围着《死灰》转:年初的巡演、年末的巡演、包括实体版和数字版专辑的制作发行……在EB自己看来,《死灰》很生猛也很个人,“是一个给核心乐迷做的项目”,因为他们在听到《死灰》时会有更多的体会。
然而十年之间,沧海桑田、天翻地覆,活跃在中文说唱圈的rapper们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粉丝的断层是EB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还有多少人听EB?
而且,从出道以来,EB也不是没有承受过批评。有人说,他的作品实在太粗糙了;有人说,他的Flow和韵脚都太简单;有人说,他的现场忘词跑调、拍子凌乱,连换气都不会;有人说,他没好的制作人、没投资、没团队,单打独斗注定走不长远……
《死灰》也面临着批评。有人说,中文说唱一直在进步,EB却没有进步,从《序章》到《死灰》,风格一点没变,老得掉牙;有人说,EB赶不上潮流,赶得上潮流的人没几个听他的歌。他的歌不复杂、不激情,不像那些trap,听得带劲,谁不喜欢?都跟着晃。
2015年的EB依旧态度张扬,不接受安排,但相较于以前,却有了些悲凉之意。他默默地把与《死灰》相关的工作都做好,在年底又办了一次巡演。他在北京站请到了黄硕、满舒克和梁维嘉,如今这三位都成为了中文说唱的中流砥柱,然而EB却在那场演出对着空旷的场地唱完一整张专辑后,再一次人间蒸发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忘了EB。法老曾经表示过,EB是他的说唱启蒙之一。如果你知道法老和EB都是Nas的忠实粉丝,也就不难理解这份尊重了。《Life Is Still A Struggle》和《杀死差不多先生》,作为两首最经典的中文说唱曲目的翻唱和致敬,也成为了一代经典。也许后来的年轻听众们不再了解那个煊赫一时的“邪恶少年EB”,但这两首作品会让EB的名字刻在中文说唱的历史上。
在《死灰》的首波主打曲《微光》的评论区,有一位听众评论说:“老土和过时的风格,看到歌词就能猜出的单调的flow,十年没有改变的腔调,但是是什么让我一首首的把这些歌反复循环呢?”
对于喜欢EB的歌迷来说,他的歌曲是值得循环的,并不存在过时的说法。作为注重思想性的rapper,即使是在这首宣告复出的《Just a Rapper》中,EB也依然保持着言之有物的态度。
真正的中文说唱传奇是怎么样的?他也许技术很差,也许没有听众,也许性格古怪;但他一定有自己的思想,一定把HipHop融入进生活的方方面面,一定是“心里有一团火”的。
这次再度归来,没有人知道EB还会不会离开,但EB早已经无需证明自己的能力与地位,对于如此重量级的回归,我们只需静静欣赏、聆听与支持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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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他是法老的说唱启蒙,与幼稚园杀手相爱相杀的说唱大神再次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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