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龙窝里的倪纳

SOAS性别学博士在读

一开始看中国有嘻哈，我这个爵士乐迷是拒绝的。但是当“中国有嘻哈”成为了一款现象级的节目，我一个社科青年引发了一个猜想：中国这个把“谦卑”和“廉耻”捧上美德圣坛的国家居然能热捧嘻哈文化，难道国人终于受够了伪善这件事吗?

中国有嘻哈红了，播出了第六期以后，微博热搜前20名，中国有嘻哈就占了11个位置，占据了半壁江山。就连最近我和朋友在微信上打招呼，都会发一个摇滚的手势，然后打一句peace。我不是专业的音乐人，这里不做音乐方面的评判。但我想谈谈，通过这个节目我看到了嘻哈文化和中国传统道德美学的之间有意思的冲击。

一个外行人看HipHop文化

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HipHop (嘻哈) 创于纽约的穷困工薪阶级的黑人民族中。它汇集非洲音乐、美洲音乐和艺术文化。嘻哈刚开始有“饶舌”、“DJ”、“霹雳舞”及“涂鸦”四大要素。后来，慢慢又衍生出节奏口技、嘻哈时装、嘻哈俗语等次文化。

在成熟的西方音乐市场，基本上嘻哈音乐(HipHop) 已经代替了流行音乐(Pop)成为最受欢迎的主流音乐，现在整个消费市场的未来趋势都将押宝在千禧一代的喜恶上，他们崇尚自由、反抗纪律调教，追求和标榜自我个性。中国有嘻哈的制作团队敏锐地抓到了这一杠杆，一下子撬动了整个中国音乐圈和选秀市场。

这个超豪华的制作团队包括：《中国有嘻哈》节目制作组由中国金牌制作人陈伟，《蒙面歌王》系列总导演车澈，《跑男》三季总编剧岑俊义，以及《跨界歌王》总导演宫鹏等。

最开始接触HipHop文化是在加拿大，有一个很特殊的词叫做Chigga，是Whigga的衍生。Whigga指的是一个白人穿着以及说话方式很像黑人，是White Nigga的缩写。Chigga就是Chinese Nigga，指的是一个中国人的风格和行为酷似黑人。当时我不理解为什么加拿大的第二代亚裔都喜欢理平头，穿垮裤，oversize hoodie，滑板鞋，就算是品学兼优的医学院学生也是这么穿。后来他们解释给我听，这是一种很酷的Chigga文化，这也是嘻哈文化的蔓延。

HipHop反精英

我对于嘻哈文化的第一印象是“反精英”，这是从HipHop的画风推导出来的。

首先，《中国有嘻哈》是个选秀节目，一提到选秀节目，我们想到的画风是如下图所示，下图是最近常常上热搜的另外一个中国选秀类型女子组合，这个团体总人数估计能有一个加强连。

然而，《中国有嘻哈》的画风是这样的：

看到这个画风，我第一个反应是“群魔乱舞”，第二个反应是，干得漂亮!

因为有在时尚行业工作过的经验，我对服装和身体的意义比较敏感的。之前有读时尚史，介绍了“西装”这个特殊的衣服类别。西装的设计本质就是“为了让你穿着不舒服”。西装是一种“隐藏的艺术”，它托高男性双肩比例，收窄腰部线条，肩甲还做特殊的制版，西装裤用的料子都是紧绷和易皱的……所有一切的目的就是不能让你“自由行动”，让人的手脚拘束在一个特定的活动范围，形成一个“有教养”的表象。

这也是“精英”文化特别推崇的一种生活理念：需要通过自我约束、遵循规范礼教来提升个人形象和社会地位。

嘻哈则不同，嘻哈服饰文化都有一个共同点：所有的衣服、鞋子都让你身体最大自由化。相对于精英阶级所穿的西装、马裤，那种走路步子大一点就卡裆的料子和剪裁，嘻哈文化喜欢垮裤，有的甚至一直跨到膝盖，就是为了享受腿可以360飞踢旋转的自由感。他们不穿衬衫西服外套，而是选择棉质的oversize帽衫，这样可以完全解放双手，能灵活地支配自己身体。和西装固定的蓝、黑、灰搭配不同，嘻哈文化擅长运用色彩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如果你看过黑客帝国就应该记得，一眼望去，所有的西装人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而嘻哈文化，用穿着就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们反抗这种把人“体制化”的精英文化。

HipHop反礼貌

刚开始看节目，弹幕大神的“好没礼貌”、“一群没素质的”就疯狂刷屏了。但其实HipHop文化中常常出现另外一个词，Respect，尊重，他们尊重真实、尊重实力。我倒是认为，HipHop文化应该好好给只重“礼”的群众上一课。评判一个人的德行，尊重是内核，礼貌是形式;如果内核在，那么形式则不必要，如果只有形式没有内核，这个人也只能是一个伪善的人。

礼貌一定是个好词吗?

地下音乐的代表GAI不爽偶像团体的假嘻哈，Battle环节不客气直接点名正面对刚，一点都不礼貌。

反观彬彬有礼男团出身的某男明星，人前人后十分客气，对抗直接选了一个实力比较弱的女歌手，现场美名其曰“我觉得和女孩子合作一首歌会很不错”，赛前采访说“谁不想选个比较好对付的选手”。

人做不到善，起码保个真。赛场上不可能善良地把机会让给别人，但是想晋级你就人前人后说的一致也没毛病，台上一套背后一套，这礼貌的就让人难受了。

英国著名诗人Samuel Johnson把礼貌解释为“假意善行”(fictitious benevolence)，而美国讽刺小说家Ambrose Bierce也调侃礼貌，称它是为“最可忍受的伪善”(the most acceptable hypocrisy)。

就这两种解读，我是很认同的。周作人说过，中国国民性最大的弱点是伪善，我们与其伪善还不如真恶，真恶还要负责任、冒危险。

想想看我们小时候收到的教育，大人告诉我们要懂礼貌，这样爸爸妈妈和别的叔叔阿姨才会喜欢我们，因为人人都喜欢懂礼貌的小孩，大家会夸你是个好孩子。很少有人会说，你不要大声喧哗，因为这样没有尊重到其他人在公共场合休息的权利;或者你不要随地吐痰，因为你没有尊重清洁工人的劳动成果。如果我们的教育是从内心的认知出发，而不是用“受欢迎”做诱饵，让小孩从小就有“礼貌”这个工具去“讨好别人”，我们的民族会变成什么样呢?

HipHop反谦逊

评委：为什么来参加比赛?一般选秀：因为我有一个梦想。有嘻哈：因为老子就是牛*。

评委：为什么你觉得你能赢?一般选秀：因为我很努力。有嘻哈：因为其他人都是傻*。

就是这么狂拽酷炫，公然把谦虚踩在脚底下碾碎，但是我看的好喜欢。一个国家20出头的年轻人，如果每一个人都是“您过奖了”、“哪里哪里”，这难道不可悲吗?20岁的冲动、鲁莽、自大又不服输的那股劲，必须要被文化体制磨平吗?我不是觉得“谦逊”不好，而是觉得如果一个民族20出头的年轻人全部都低着头“谦逊”，那就等于整个民族的血性在20岁就全部被阉割掉了。

很多人说，人当然都要谦逊，张狂的人没人喜欢，而嘻哈文化的魅力就在这里：你谁啊，老子不在乎你不喜欢我，老子生下来又不是取悦大众的。这个态度站在了汉民族传统的“集体主义至上”的对立面，让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观察这个世界，重新定义审美、艺术、音乐、人生态度、社会约束……我们都知道在商场上，企业垄断会破坏整个商业生态环境，如果只有一种主流文化垄断我们的精神世界，这将会是更可怕的事情。

总结

HipHop文化反精英、反礼貌、反谦虚，反了这么多老祖宗的东西居然还火了，说明国人终于受够了伪善。既然都是show，与其看一群标榜“精致的、礼貌的、谦虚”充斥整个舞台，不如看一小群标榜“真”的人上来热闹热闹。HipHop的精神是Keep it REAL，至于HipHop的实践者有多真，这是另外一回事。就好像马克思主义的精神是把共产主义当做信仰的，至于实践它的人有多坚信，这里就不多谈了。

之前写过一篇关于消费主义的文章，里面谈到了在资本主义的巨轮下，反消费主义恐怕也只能最终沦为消费主义中的一个另类符号。中国的HipHop发展或许也逃不出这个怪圈，也许这些最初坚持要“踢爆伪装”的人最后都会变成“伪装者”，屠龙的勇士或许会变成恶龙，总最近的走势看，那一天似乎不远了，或者那一天早已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