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7年的时候,已经功成名就的GAI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想成为传说,成为说唱圈的窦唯。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清楚了,GAI并没有成为窦唯,他在走向主流的道路上高歌猛进,隐隐成为了大众眼中中文说唱的代表人物。
而GAI不知道的是,早在2009年,他的偶像窦唯就曾经在北京星光现场亲自为一支新人说唱团体站台。
在之后接受采访的时候,窦唯也聊到了这支新人团体,并给出了一个很高的评价:“他们是一群很可爱的年轻人,那种力量我好像也曾经有过。”
这支被窦唯给予了高度评价的说唱组合,就是今天我们的主角阴三儿,也是很多人心目中,中文说唱历史上最牛逼的团体。
有关阴三儿的成立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阴三儿相识于北京外经贸大学外的牛大碗面馆,在季泰然MC老季的饭局上,孟国栋、贾伟、陈昊然三人一见如故,成立了阴三儿这个组合。
不过这个说法后来在2016年杜蕾斯(没看错)采访贾伟的时候,被贾伟用“无稽之谈, 无所事事,无中生有。”三连否认了。
但鉴于阴三儿几位大哥接受采访一向没六儿,所以这个颇具江湖气息说法姑且算作一个版本。
另一个版本则略显文艺。
孟国栋、贾伟和陈昊然在一次酒局之后成为朋友,那个时候陈昊然忙着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中间还跟小泽征尔的乐队出去演出。
陈昊然送了贾伟一张演出票,然后贾伟就去听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古典音乐,那天是2007年4月20日。
贾伟给了这场音乐会一个很高的评价:“当时觉得那么多人在一起,吹得那么齐,挺难的!”
在音乐会的一个月后,阴三儿正式成立,陈昊然也放弃了进入乐团的机会,开始了浪荡的生活。
上面两个说法,或者正确,或者错误,或者二者兼备。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早在阴三儿成立之前,他们就已经火了。
当时的说唱论坛势头强劲,但真正地演出机会还是在各个酒吧里,而那时的北京又是中国Hip-Hop文化的起源地之一,陈昊然、贾伟、孟国栋一直都是Section6和北京各大Battle比赛的常客。
在2006年,他们三人就一同参加了在上海举办的Iron Mic,并且一同输给了年仅14岁、跟着家人一起来参加比赛的小宝。不管是噱头也好,还是小宝天赋异禀,在比赛之后没有人因此而小看了阴三儿。
第二年,他们再次参加了在上海由热带风暴举办的一次Battle邀请赛。
阴三儿联合Youngkin、Nasty Ray等北京rapper,和以Tangking、Jverson为首的上海Battle好手展开了对决。
那次比赛的战况十分激烈,Iron Mic多年积攒下的“京沪对决”的火药味,也在这场集中爆发,最终冠亚军分别是北京的Youngkin和上海的Tangking,据说第二天双方又开展了一场私下的Battle,具体的胜负就无人可知了。
在这次比赛上,阴三儿再次向北京之外的观众,展现了他们的态度和影响力。
此外,阴三儿也从不缺少线下的演出机会。
2007年CMCB的全国巡演北京站,就邀请到了阴三儿作为嘉宾,陈昊然拎着一瓶啤酒上台,开始了表演。
在此之后,愚公移山、MAO这些早期的Live House中,也经常能够看到阴三儿的身影。
虽然在线下已经有了粉丝基础,但真正让阴三儿获得巨大声望的,还是在2008年发布的专辑《未知艺术家》。
在这张专辑中,阴三儿把他们在社会生活中看到的种种不公、美好、黑暗、光明都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给描绘了出来。
就像《未知艺术家》这个由Windows自动生成的名字一样,阴三儿也确实做到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除了类似《老师好》、《北京晚报》、《黑》这样广为流传的作品外,《我又没说你》这样批判假Hip-Hop的作品,放到如今也依然合适。
“歌里都说自己出门上街带着枪呢,怎么我刚掏兜点根儿烟你们丫就慌了,Bitch!”这样的歌词对于如今只知道“Pussy、Money、Weed”的部分rapper,更是绝佳的嘲弄。
在阴三儿的音乐中没有矫揉造作和故作姿态,也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和抱负,有的只是对于他们当时对于生活最真实的感悟。
与此同时,阴三儿在《未知艺术家》中对于伴奏的使用,同样被低估了。或者说,当时像我这样的小屁孩儿,还没怎么听过经典的Hip-Hop作品。
对比如今大量的英译中、欧美搬运工rapper,阴三儿的Mixtape真正做到了在经典之上还原出了中国文化中独有的市井文化内涵,而并不一味模仿,这一点是值得所有年轻rapper学习的。
在阴三儿的作品在互联网快速传播的同时,他们也同样受到了文化界传来的目光。
除了开头窦唯亲赴现场看他们的演出之外,先锋音乐家、小说家刘索拉也在采访中,不止一次把话题转移到阴三儿身上;崔健也这么评价阴三儿:
“阴三儿,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他们就唱北京的故事,那种我觉得真的是时时发生的。”
据说陈丹青将阴三的歌听了不下五遍,边听边笑骂,更有甚者说连姜文想看他们的演出都挤不进去。
而最近两年对中文说唱一些知名rapper都给出差评的丁太升,也认为阴三儿的歌词非常厉害。
以《纽约时报》为首的各大国内国外媒体,也开始集中报道阴三儿。在2008年,他们甚至还登上了北京电视台,演唱了《北京欢迎你回来》。
我想这除了阴三儿自身巨大的影响力和代表性之外,他们也试图把阴三儿树立成某种反抗的标杆。
这一点在《纽约时报》的报道中最为明显,他们是这么介绍阴三儿的:
“他们逐渐摒弃了曾被视为说唱官方语言的英语来撰写歌词,以便明确自己模糊的身份,并力图让更多同龄人理解这种被歧视的社会边缘亚文化。”
事实上,只有美国人才认为说唱就应该用英文来写,阴三儿的目的也并非明确自己的身份,至于成为Hip-Hop传播大使,也不会是刚开始就定下的目标。
对于文化界的关注、主流媒体的争相报道,阴三儿自身到能够泰然处之。他们并没有真得把自己当成明星,在接受采访时也尤为随性,而在这些随性的对话之中,又不时地透露出深刻的内容,让人感觉到他们的与众不同。
在接受《新周刊》的采访中,在聊到创作的分工时,陈昊然胡说八道了一通:
分工就是孟国栋去接孩子,贾伟打扫房间,我做饭。如果哪天孟国栋随便在幼儿园,把别人孩子接走了,带到我们这里住十天,肯定让孩子特高兴——让他坐翻滚过山车,让他吃十块巧克力。
但在记者问到大学生活时,陈昊然又突然深刻:
那时候不开心。那时候的人生就是——我觉得我是大老虎(陈昊然大学常年拿奖学金),他们都是小蚂蚁。但是我不上大学了,我也是小蚂蚁。
在2008年第九届“华语音乐传媒大奖”上,阴三儿获得提名。接受搜狐音乐采访时,陈昊然不以为然:
“他们肯定是为了显示自己了解有多么全面,包容性有多么强,所以才选了我们。”
在高峰时不倨傲,在低谷时不自侮,虽然当年没有流量这个词,但阴三儿面对流量,比如今许多明星都要出色。
在《未知艺术家》之后的几年里,阴三儿在全国到处演出,也出了几首不错的单曲,依旧回归了他们成名前到处玩儿的状态。
2012年,贾伟和冯笑、杰子组成了龙胆紫,并在2013年发布了龙胆紫的专辑《W.T.F》。
龙胆紫的音乐风格和阴三儿有很大的区别,贾伟本人说过龙胆紫的音乐是给成年人听的,他们的良心说唱也给我们带来了更多地理性和思考。
在龙胆紫发行《W.T.F》的三个月后,阴三儿的专辑《本性难移》发布,用今天的话来说,相比第一张《未知艺术家》,《本性难移》的热度就低了许多。
在当时的贴吧里,这张专辑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支持阴三儿的依旧觉得他们的音乐牛逼,而反对者则认为这是一张质量不高的专辑。
如今回过头看,当时光靠做音乐,其实并没有办法养活自己。阴三儿除了做录音室专辑之外,很大一部分精力还在现场的演出上。
而已经收获成功的阴三儿,也一定不希望第二张专辑是对《未知艺术家》的简单复制,他们想要突破自己原先的音乐。
所以在这张专辑中,我们听到了贾伟相对克制的歌词和随性的flow,听到了陈昊然有意无意间加入的雷鬼元素。
如果不出意外,在《本性难移》之后几年,阴三儿除了继续活跃在线下的舞台上,三位rapper也会找到自己新的方向,并带来全新的作品。
然而意外出现了,2014年,VICE联合阴三儿拍了《本性难移》的纪录片。一年之后,一纸禁令让阴三儿彻底离开了舞台。
我们之前说过,2015年是国家重点整顿音乐产业的一年,好处是音乐版权终于开始受到音乐平台的重视,坏处就是“法无禁止即可为”的灰色地带消失了。
在那份名单里,绝大部分歌曲都涉黄涉暴,阴三儿被封杀的17首歌仿佛鹤立鸡群。
如果硬要上纲上线,阴三儿这些作品的确有很明显的被封理由,就是粗口太多。
粗口虽然不像黄赌毒那么严重,但在文艺作品的审查中明显有越来越严格的趋势,前段时间老版《亮剑》在央视重播,就被大量删减了粗口的镜头。
我在查询资料的时候,发现当初的《老师好》影响之大,几乎从小学到大学的每个北京学生都会唱,也确实引起过很多老师的反感,也有老师在网上表达过希望封杀阴三儿的诉求。
作为了解阴三儿的人,我们明白他们从不是为了骂而骂,他们只是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最真实的感受。正向贾伟说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住的城市干净了,那我们的歌里也不会有脏话了。”
但当运动式地执法来临的时候,没有人会真正分别阴三儿的音乐和低俗喊麦究竟有什么不同,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是不合规的音乐。
在封杀事件之后,除了贾伟继续做着龙胆紫,陈昊然每隔几年偶然会有一两次采访,而孟国栋更是很少公开出镜了。
在阴三儿身上,当然也有历史的局限性。很多人聊到龙胆紫,都会暗戳戳地认为贾伟因为之前的遭遇,变得胆小了。
我觉得并非完全如此,在陈昊然后来接受采访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他们当时的想法并非完全成熟。如今的小孩子受到的也未必就是他们那时候的教育,自然不会出现《老师好》这样的歌。
对于Hip-Hop音乐的新变化,阴三儿从来也没有固步自封,但是建议年轻rapper不要只学个皮毛,要多了解Hip-Hop的历史。
在人类所有的美德中,勇敢是最稀缺的,“勇敢”是一个最高级的词汇。
在互联网相对自由的时代,阴三儿凭借着宽松的渠道、自身的能力以及勇敢的品质,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代表。
而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地打击,被做成了时代的标本,不时就有像我这样庸俗的人,将他们的名字拿出来缅怀一下。也许是为了阴三儿,也许是为了那个相对美好的互联网时代。
在构思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过无数次如果阴三儿没有被封杀,在《中国有嘻哈》之后他们会是什么样子,但最终没有想出一个让我自己满意的答案。
而而对于阴三儿的消失,我能够做地也只能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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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一个让窦唯、崔健、陈丹青都赞不绝口的说唱组合,可惜现在的孩子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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